光明日报 2018-01-29 11:25
二○○○年三月,郝诒纯(左)在北大接受张曼菱采访。
邓稼先学籍卡
邹承鲁学籍卡
杨振宁学籍卡
抗战时期的“国立西南联合大学”,由中国的三个最高学府——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联合组成。自1937年至1945年,西南联大坚持战火下的教学共计9年,在战时大学中联合得最成功、办学时间最长。翻阅报名册,人们会发现原来入学者达8000人之多,而最后领到毕业文凭的不过2000多人。战乱、贫困、离散等各种原因,使大部分学子没能完成学业。而在这2000多人中,最后成为学科领军人物的也是少数。
西南联大和任何一所大学所培养出来的,我以为,只能称作是“潜人才”,有心者需要经过一个深造的环境对接,才能成为可用之材。《荀子·劝学》曰:“锲而舍之,朽木不折;锲而不舍,金石可镂。”志向坚定,用心专注,珍惜时光,这三点,看似不高亢、不起眼,却成就了他们的“大器”。一种学习态度,其实蕴含了人格品行的自我修养和深邃的文化精神。
《道德经》说: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”德厚之人,如婴儿一样纯洁,无所畏惧,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计较眼前的得失。我采访过西南联大上百名学子,有幸亲聆一批堪称“英杰”人物的回顾。深入到这些名家的“精神成长”中去,就会发现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承接了东方文化的智慧与美德。他们皆具专注而独立的品行,不从流俗,不附平庸。
校花转系
郝诒纯,“联大”人公认的校花。
我问过生物学家邹承鲁:那时候你们也评校花吗?
他说:“没有,但是大家心中有。她长得很漂亮,功课又好,篮球打得好,是学生会主席。”
哲学家任继愈毫不掩饰地称赞她“漂亮”“活泼”“多才艺”,“组织能力强”。
“联大”,三校群英荟萃之园,郝诒纯曾连任两届学生会主席。半个世纪之后,她在地质学界取得杰出成就,并担任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会长。
我曾在中国地质大学(北京)的实验室里采访过郝诒纯,在那些矿石和显微镜当中。那是她的世界,有一种旷野的苍凉,没有任何珠光宝气,散发着一股书香与青春朝气。
有人看到郝诒纯年轻时的照片说:“像阮玲玉。”
上大学时,郝诒纯曾打零工维持生活开销。她曾到一个教会医院去洗纱布,护士长不忍心看到这样秀气的女孩干得双手开裂,就给她换了一个工作,去刻蜡板。后来,她用自己的工钱买毛线送给教授家的孩子们,帮助他们过冬。
郝诒纯资质过人,因为对这个民族的悲悯与责任心,毅然选择了地质学,终生在野外考察中度过。
郝诒纯上中学时,一个地理老师常对他们讲,中国鸦片战争以后,受帝国主义侵略,所有的矿产开采,都是外国人的。“你们将来一定要学地质或者采矿,把我们的矿产开采权掌握在中国人自己手里。”
到了西南联大,郝诒纯又受到了一位教授的影响,他是袁复礼先生——第一届西北联合考察队队员。“西北考察队是瑞典人出的钱。(20世纪)20年代初期,领导权掌握在瑞典人手里。一是为了考察,一个还是为了预备掠夺我国的矿产资源。”
在那个军阀统治时期,袁复礼这些爱国学者通过斗争取得了科学考察的权力,但主权还是掌握在外国人手里。袁复礼痛感祖国被“弱肉强食”,竭力劝学生学地质。
一般女生学地质,教授们都不欢迎,因为结婚以后就不能干了,另外也有危险。
“我是一个女生,系里就不要我。袁复礼老师说,没有关系,科学领域里男女是平等的。男的能够办得到的,女的也一定能够办得到。这给我非常大的鼓励。”当郝诒纯要求从历史系转地质系时,很多男生都不禁感叹,这样的女孩子,应该去外文系啊!
“我出野外,都是跟男生在一起。那个时候没有客栈。云南农村的旅店,下面是猪圈,上面就是一圈木头条、竹子搭的。我们就睡在上面。我跟男生用布拉一个帘子。他们睡在外面,我在里面。”
战火连天时,郝诒纯在野外考察,曾经因为被怀疑是间谍,军队把她和同学一起抓走,关了起来。当时的人看不惯男女同行,而怀疑他们关系“不正当”。而当每一次误会解释清楚后,人们都会对这个漂亮而不畏艰险的女学生刮目相看。
一张照片代表了郝诒纯一辈子的主要生活。这位身材颀长窈窕的女性,挎背包,戴越野帽,手挥铁锤,脚踏山崖,正在凿取矿物标本。她告诉我,直到今天,男生也少有报地质的。地质大学每年招生都有难度。
太平日子过久了,学子们感受不到一种发愤的动力。对国家的责任松弛了,只剩下对自己生活的盘算。这种状况,在其他学科也相当普遍。
2017年12月23日,北京大学举办了“回顾与展望——中国西北考察团九十周年”纪念论坛。这就是当年袁复礼先生给郝诒纯讲述的那次刻骨铭心的野外考察。袁先生在其间工作了五年,而他的多个子女,就是郝诒纯曾经送毛线给他们御寒的那些孩子,后来全部学了地质。
如今,“国耻”已经成为过去,而先贤的骨气与爱国精神,值得今天的青年人追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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